第五回 苍狼王贿赠艳姬 温公子夜话《左传》【H】 (第4/6页)
么。 萧内官忙活着,将冒热气的鸡汤从炉上端下来,用被滚热的手指尖儿捻了捻耳垂儿,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来,笑道:“温公子十指跟水葱似的,干不了这活儿。要是公子有闲,不如念会儿书给我听吧。” 老人的玩笑话说得极为慈蔼和善,轶青讪讪一笑,接过。借着油灯看时,竟是《左传》,线装书皮发黄,显已有年头了。 轶青一愣,翻到夹着草叶儿的那页,见书「齐侯至自田,晏子侍于遄台,子犹驰而造焉」云云。 思道正忙着撇去鸡油,转头瞥见轶青愣愣望着自己,又笑道:“对,就那儿。” 说罢,拿出个小砂锅,小心翼翼将鸡汤倒进去一半,又放回炉子上,然后继续切面。 轶青捧着书,愣愣望着萧内官,有话想问,却不知是否该开口。 思道没抬头看她,继续飞快地切面,语调温和,“温公子想问什么?尽管说。” 轶青沉吟片刻。萧内官似是个好相与的,在玉熙宫又是北院王身边头等信任的人物,和他打通关系,建了私交,对锦绫院百利无害。今晚他一直称自己“温公子”而非“温大人”,自称“我”而非“咱家”,显然也没把这段庖厨私话当作公事看待,于是心一横,决定赌一把,礼貌地笑问:“萧内官识得汉字,读得儒书,汉话说的比有些汉人都好,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 思道笑望她一眼,接口道:“怎么入了凉宫为宦官,是不是?” 轶青抿着唇,怪难为情地点了点头。 思道并不介意,手上继续飞快地切面,“不瞒公子说,先严先慈虽是凉人,却半生在南国经商。老朽在苏州出生长大,年幼时家中虽非大富大贵,却也颇有资产——”,叹一口气,声音显得遥远,“后来,先严被一个苏州茶贾骗光了钱,先慈病死,家中别无亲戚。我卖身葬母,这才入宫做了内侍。” 苏州与明安府隔江相望。轶青虽于明安府长大,父母与祖上却都是苏州人。年幼时常两地往返,游山玩水;父亲病世后,也按遗愿落土归根,葬在了苏州。难免想起明安府沦陷,凉军虽于长江止步,终不知苏州会否遭临如淮左一般杀戮,心下凄惶。更着,她乍一听说别人是被自己的同乡骗得家破人亡,尴尬非常,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。 夜沉如水,只有鸡汤沸腾的沽沽声。思道掀开锅盖,把面条一把一把下在汤里,动作利落,见轶青久而不答,爽朗一笑,替她转移了话题,道:“听公子口音,也是苏州人氏吧?” 思道本意是化解尴尬的冷场,轶青却自觉被人戳中了心事,思来想去,觉得总应当说些什么,对萧内官在苏州遭遇的家破人亡表达歉意,也对同乡的不齿行径表达不满,嗫嚅片刻方讷讷道:“常听人讲南朝人精明,善于算计,不如北朝人豪爽旷达,看来果然如此。” 思道又在锅里加了两个鸡蛋,听她这么说,不置可否摇了摇头,笑道:“什么南朝人北朝人的,不过都是人罢了。温公子,这世上哪儿都有好人坏人,哪儿都有自私之人,你说是不是?” 轶青怔然。 老人利落地切着葱花,刀刃撞击木板的哒哒声回响在冬夜里。轶青把目光移回书上,缓缓开口。 「公曰:『唯據与我和夫。』 「晏子对曰:『據亦同也,焉得为和?』 「公曰:『和,与同,异乎?』 「对曰:『异。和,如羹焉。水、火、醯、醢、盐、梅以烹鱼rou』……」 鸡汤面很快就出锅了。思道盛出两碗,撒上一把葱花,笑盈盈蹒跚着端上桌来,与轶青二人对坐。挽起的袖管下,一道白亮的伤疤依稀蜿蜒在皱巴巴的小麦色皮肤上。 “来,快尝尝,淡了加盐,咸了,那边还有清汤。” 汤面不咸不淡刚刚好,鲜香的滋味儿在舌尖儿翩跹。轶青一边吃,一边在心里默诵刚才读的书。 「宰夫和之,齐之以味,济其不及,以洩其过…… 若以水济水。谁可食之?若琴瑟之专一,谁可听之?」 晏子说,和谐与相同是有差别的。和谐就像做羹汤,用各种调料相配,使味道恰到好处;味道不够就增加调料,味道太重就减少调料。如果用水来调和水,谁能吃得下去?如果琴老弹一个音调,谁听得下去? 是以,君子和而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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