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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端上来的时候那人挪了挪自己的东西,给他腾位置。只要有酒,他就能原谅豆子的平庸,这样的快餐店,他不指望有好豆子。 “下午没课吗?”咖啡端上来,他的“桌伴”瞟了一眼。 “啊,没……”弗栗多含含糊糊回答,意识到他被发现喝爱尔兰咖啡,赶忙解释:“不知道他们的豆子如何,用基酒来遮遮。” “农学院从埃塞俄比亚引进的豆子,”“桌伴”碰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,“海拔1500米的希达莫,埃俄的豆子或许有点酸,但这一款后味有玫瑰的香气。农学院正在试图改良。” “我不知道善见也能种咖啡。” “善见在coffee belt上。” 弗栗多回想世界地图,确实如此: “在coffee belt上,但善见却不是著名咖啡豆产区。” “曾带来巨大利润的经济经济作物,它的著名产区,或许和地理位置有关,但从来不是地理位置决定的。” “愿闻其详。” “?”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施施然抬起来看他。 “愿闻其详,您这个说法,让人很感兴趣。”弗栗多腾开他们之前的一小片桌子,仿佛擦干净一了小块即兴的黑板。他用食指蘸了杯子里的柠檬水,在“黑板”上画起简易的南北回归线之间的世界地图。 末了,请。他做了个无声的手势。 对方似乎对他这突然的举动十分好奇,捂着腮帮子笑看。这人笑起来的时候似笑非笑,眼睛也若有若无地含情,眼睫毛生得密,往下一遮,碧色反倒春水样溢出来些。 “那可能要说一会的。” “我有时间。” 那人从金发上取下一枚玳瑁发卡,像笔一样蘸了蘸自己杯子的剩下的咖啡,在弗栗多画的地图上圈出埃俄:“殖民帝国的建立,都是以成瘾性商品贸易为基础的。成瘾性食物,咖啡、烟草、茶叶,糖,现在依旧是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,我不单指善见……” 他的刘海很长,取下发卡后水似的淌下来,露出很明净的额头。声音也像水,一长串的地名和经济学术语在河里沉浮,十分顺畅。弗栗多渐渐地不再被这人出众的外表所分心,转而迷上了他讲述的节奏。“为什么埃塞俄比亚反而神奇地成为非洲抵抗殖民主义的防波堤?是因为他们在自己内部早就开始了殖民主义,一个种族针对另个一个种族,媒介就是咖啡豆……”水渍和咖啡渍在潮湿的空气里干得慢,在桌面上纵横,留下晶亮轨迹,液体析出的咖啡粉末宛如缩小版的尸体,是地中海和北大西洋上野蛮生长的近代贸易。顺着那根玳瑁色的发卡,他们走过500年,穿越四个大洲,从埃俄的无意咀嚼了咖啡豆的牧羊人到最早的罗伊德保险公司,商品和资本的互相驯化,地缘经济和世界贸易的逐渐成型,他们走过了半部波澜壮阔的近代史。 弗栗多看不到自己的脸,但他知道此时让昆沙门看到准会揶揄他春风拂面。他顺着地图指引跳下堡坎,那里有一条捷径小道。化工博士扯开衣领去迎那些冷风,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——不正常。不正常,自己对自己的评语几乎吓他一跳,但他立刻又想起那人泛着光的皮肤,桌子上画出的连成一片的近代贸易地图。在他说要拍个照留念前,那人却扯过纸巾擦干净了“没有必要,不严谨,只是一个片面的历史角度。”cafeteria的爱尔兰咖啡里的威士忌显然加得有点多,他感觉到醉。果然不应该喝酒,他忘了问那位“咖啡美人”的名字,他大概是经济系的某位老师或者教授吧。 不急这一时,弗栗多想,他有时间,可以从长计议。 在弗栗多推开办公室门,撞见那双绿眼睛之前,他确实调整比较淡定了。 开门那一瞬的状态,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说不清楚。不过多年后他在阿修罗和帝释天的结婚典礼录像上看到过,阿修罗也那这样笔直站着,有些压抑的欣喜若狂,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——仿佛被命运之神同时眷顾又欺负——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被人硬塞了一张亿元彩票。它货真价实可摇摇欲坠,于是你屏住呼吸,害怕惊动了这飞来的好运,表现出来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僵硬,和不知所措。 见他不吭声,同办公室迎接他的研究员只好主动,走过来伸出手:“弗栗多师兄,久仰。欢迎您加入资源材料化工实验室,我是研究员,无机材料学博士,帝释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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